全球观焦点：夜读｜幸福的生活

来源：新民晚报
时间：2023-06-13 03:02:27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我看到尼古拉终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还是很为他高兴的。

契诃夫有个题为《醋栗》的短篇，写一对兄弟伊万和尼古拉·伊万诺维奇自小在乡村长大，伊万成了兽医，尼古拉则进入财政部，做一名普通的官吏。一直以来，尼古拉节衣缩食地生活，把省下的钱都存起来，想着去乡村买一座庄园。他甚至为了钱娶了个年长的寡妇，而后强迫她也过上了“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而她熬了三年就匆匆离世。

亡妻留下的遗产加上他几十年来省下的钱终于能付庄园首付了，虽然没有房产广告上宣传的果园、醋栗树、鸭池，而且因为附近有工厂，河水是咖啡色的，但这不碍事，尼古拉订来了醋栗树，开始跟工厂打官司。伊万去看这位终于梦想成真的弟弟，结果五味杂陈。令尼古拉骄傲的自家院子里长出来的醋栗又酸又涩，尼古拉确实对生活很满足，但这种满足来源于他终于成为“大老爷了”，农民见了他都得毕恭毕敬。

如查阅国内中学课外指导对此篇的解读，小说的“中心思想”是“庸俗、安逸对人的灵魂的腐蚀，反映了以伊万为代表的知识分子与寄生生活的决裂。”这解析不能说错，但如果不这么上纲上线，我们会看到伊万对弟弟的失望其实来自于伊万本人的主观投射。可以说，尼古拉一直以来对梦想的追求就是物质性的，他甚至在自己的奋斗旅程上牺牲了一个无辜的寡妇。换而言之，拥有庄园后的安逸生活并没有“腐蚀”他的灵魂，而是暴露了他真实的自我。在契诃夫的小说里，尼古拉故事的讲述者是自小同在乡村长大的伊万，醋栗树、果园、鸭池其实都是伊万寄予在乡村生活里的“诗和远方”，他一厢情愿地以为弟弟的节衣缩食乃至牺牲无辜女性都是为了这高尚的初衷和情怀，结果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把契诃夫的短篇合起来看，确实可以看到作家对农民的同情，或许也有对庸俗的批评。但契诃夫首先是个杰出的小说家，他不是用这些短篇为自己的人生哲学作注脚，而是把舞台和话筒给到这些作为个体的人物。从这个角度，伊万对尼古拉“庸俗”的批评也值得怀疑。作为故事讲述者，伊万下意识把故事讲得对自己有利。两兄弟的经历有个很重要的区别，但伊万说得很含糊，他长大的时候，家道尚未中落，所以他有钱去念书而后成了兽医，之后衣食无忧。到了弟弟要读大学，父亲已经欠债，所以弟弟只能去财政部做个低级官吏。两个人此后的经济差异在伊万的叙述中，变成了他对弟弟的可怜，“我看不过去他这么节俭，常常给他一些钱，结果也被他存起来。”对衣食无忧，受人尊重的哥哥而言，弟弟最后所实现的梦想太过平庸。然而，对这个挣扎在官场底层，整天被人颐指气使的弟弟来说，物质丰盈，成为“老爷”再迫切不过。

契诃夫没有兴趣站在某个道德高地去对下面的人指手画脚。

我读小说的时候，也带着自己的主观投射，心里念叨的是王尔德的名言：“人生有两个悲剧，第一是梦想破碎，第二是梦想实现。”我甚至还猜测悲剧的行进方向，想着黄晓丹在《诗人十四个》里谈到的人间桃源。她写朋友把北京的房子卖了，辞职，举家迁至大理，结果隔壁在装修，夫妻在争执，孩子的作业还是写不好。在她看来，这还不如留在北京，继续梦想着一个叫“大理”的桃源。

如果伊万自己的生活中有更多挣扎、失意、愁苦，他或许会带着这样的投射去看弟弟的生活。我无法代伊万发言，但我看到尼古拉终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还是很为他高兴的。（钱佳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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